《建筑与园林的对话：缪朴建筑设计作品集》

缪朴 著

同济大学出版社·光明城

本书从建筑师缪朴自1990年代以来的实践中选择了15个设计作品，其中12个已建成并曾在国内外专业书刊上发表，建筑功能涵盖餐饮、商业、展览、宗教、住宅、教育及公共活动设施等。

这些作品演示了建筑与园林的四种结合方式：室外空间作为室内活动的替换场所、建筑与园林各自扮演功能配对中的独特角色、建筑局部采取园林的形态，以及园林作为建筑中的城市公共空间。通过详尽的设计概念解说、大量建筑照片及图纸（部分作品并含建筑构造详图），本书不仅带给读者身临其境的环境体验，而且提供了详细的设计资料。

建筑师缪朴长期探索现代建筑在中国的本土化，有一个主题一直主导着他的探索方向 : 如何将建筑与园林（或室内外空间）配对来服务于建筑功能。

回顾二十多年来的设计实践，缪朴基本上是独自一人完成了各个工程的全部建筑设计工作（部分工程还包括城市、园林及室内设计），从方案、施工图到施工配合，乃至建筑摄影，无一例外。自1990年代以来，普通中小型建筑的设计如何在真诚体现中国的文化、经济与技术现实的前提下做创造性的探索，他进行了诸多尝试。

“选择建筑与园林结合作为现代建筑本土化的切入点 , 目的不在于复活表面上的传统形式，而是找出隐藏在表面形式下的基本空间结构及其服务的实际功能，按今天的中国社会现实加以取舍或调整，最后用当前的技术手段来创造出新形式。”以下分享缪朴先生的几个作品及他的解说（摘录自《建筑与园林的对话：缪朴建筑设计作品集》），一窥建筑与园林的对话、共生。

■ 室外空间作为室内活动的替换场所

小河穿过的一组庭院——

上海闵行生态园接待中心

闵行经济技术开发区位于上海近郊，在2000年代初兴建了一座占地达650亩的公园“生态园”，给这个原本只有工厂住宅的区域增添了大量绿地。由于当地的许多公司及社区团体一直需要一个比办公楼或酒店更自然的场所，来举行小型团体的会议及休闲团聚活动，开发区决定在园中修建一个接待中心，内含公园管理楼及三个为上述招待功能服务的设施（后因经费限制调整为两个）。我有幸得到主持公园规划的周在春先生的邀请，在2002年参与了该项目的设计。

生态园沿南北向形成一个长条形，其间被东西向的城市道路隔成三个对外独立开门的单元。位于中段的名为“水生园”，因为园中保留了许多原有的鱼塘及小河。接待中心的基地被规划为一个与公园外形相似的长条形，从水生园东南角开始，沿东侧园墙向北延伸。

△一层平面图

根据基地的形状，管理楼及两个会议设施“苇庄”及“幽僻处”依次由南向北，组成一个约122米长、37米宽的长条形建筑群。每个设施内含会议大厅、餐厅、客房及厨房等。中心的三部分均有各自独立的入口，顺次开在建筑群西侧外墙上，面对一条与建筑群平行的车行道。

△从“幽僻处”北部向南望

▷ 庭院传统的继承与批判

在当前占主导地位的西方文化影响下，业主原要求我们将本工程做成三个独立的小别墅，周围环以草地。我们认为接待中心位于高密度城市的公园之中，基地周围的公园景观平坦开敞，节假日公园游人密集，独立别墅的做法将使该设施的室外空间因过分暴露而无法使用。为此我们借鉴了我国的传统庭院空间，将建筑分成小体块，将室外空间做成内庭院。院墙在本设施与公园之间、本设施中的三个部分之间造成分隔。这一庭院式布局保证了人们能享受一种为中国人喜爱的休闲方式――在私密的环境中悠然观赏自然。

传统庭院过分闭锁内向，反映了不鼓励人关注外部社会的传统文化，为纠正这一问题，我们在院墙上开启了各种洞口以形成视觉通道。主要视觉通道是贯穿长条形建筑群中央的一条南北向小河，它始于建筑群北端一眼涌泉，穿过重重建筑及三部分之间围墙上的门洞，最后流入南端办公楼前面的一个大水池中。水道东西两面通过多道小桥联系。访问者走过任何一座桥时都可以通过沿小河形成的视觉通道一窥其他院落以至基地外的景色，但无法立即进入这些空间。

△公园管理楼南立面，中部为作为南北视觉通道的小河

沿基地的东西向设置了多条较短的视觉通道，始于建筑群西侧围墙上的狭窄豁口，通过庭院内部隔墙上的门洞或室内走道，最后终止在基地东侧一带保留下来的广玉兰树林中。与南北向的小河一样，这些视觉通道在不影响私密性的同时让使用者感受到外面公园的大片绿化。

△“苇庄”的主庭院

▷ 墙的建筑

如果说在低密度环境中的建筑分区通常依赖房屋之间的距离（如大片草坪）来实现，本设计的庭院布局则大量采用了墙来实现这一目的。各种各样的墙体，像半透明的花格墙或磨砂玻璃墙、上述带豁缝的院墙、芦苇“墙”，以及里面包着方形凉亭的圆弧墙，在狭窄的基地中不占用许多地方就能创造出多样的分隔。

△“幽僻处”中的砖花墙

部分地段还采用了两道平行墙体内夹约2.4米宽室外空间的做法，来强调墙除了分隔以外的其他意义。如建筑序列开端的管理楼南立面正对城市道路，在这里，双重外墙表达了接待中心外墙既分隔又交流的主题。其中内侧外墙全部为玻璃，外侧外墙为开有各种洞口的砖墙，兼具景框及遮阳的功能。双重外墙之间的带状空间中设置了阳台、庭院等室外活动场所。在“苇庄”及“幽僻处”中，建筑体面临车行道的西侧面采用了另一种“夹心”结构，过渡空间被用作条形庭院（满足主要房间自然通风采光及景观需要）或服务房间。

△从“幽僻处”望“苇庄”

▷ 室内外空间的配对

西方建筑传统中多将室内外空间分别处理成两个大块，与这种模式不同，中国人 喜爱将每个主要房间都与一个室外空间配成对来服务于一个功能。本设计不仅采纳了这一模式，而且在现代建筑中发展了它。接待中心的建筑体大部被打散成多个小体块，与各种室外空间掺和在一起，形成多个配对关系，使各种生活功能均能在兼具人工与自然的场所中展开。即使是位于二层的房间也配有屋顶庭院，部分并能由此下到地面绿地。这些配对关系中的室外空间根据不同功能对环境的特定要求而采取了相应的设计，如在会议设施的入口处点缀竹林小院，在“苇庄”的会议大厅外设置宽敞规整的临水平台，而小河对过的客房则面对充满自然形态种植的小片绿地。

△鼓形墙内的凉亭与“苇庄”会议厅上面的客房通过天桥相连

△“苇庄”会议厅前的平台

庭院中的园林设计试图用几何形式及本地植物品种来表达上海郊区典型的水乡风景的基本结构，如通过将小河的各段做少许变形，使之在“幽僻处”中暗示鱼塘，而在“苇庄”中隐喻芦苇夹岸的水道。这道芦苇“墙”现在已长到预期的一人多高了，为“苇庄”中的会议厅与河东面更私密区域之间提供了所希望的视觉分隔。（2005）

△“幽僻处”的主庭院

■ 建筑与园林各自扮演功能配对中的独特角色

湿地中的一艘“考察船”——

上海新江湾城生态展示馆

▷ 博物馆与生态保护区

说来人们可能不会相信，在今天上海中心城区边上，居然还存在着一片芦苇丛生、野鸟聚集的湿地。在几十年的静置状态中，大自然逐步把这片土地演变成以若断若续的水面为主、辅以参天大树的世外桃源，与附近高楼林立的城区形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对比。

为了避免干扰区内脆弱的生态系统，除了在向导带领下的小批量考察外，目前不向公众开放该保护区。但为了让公众同样能领略一点这片湿地的景色，了解生态保护的重要性，指挥部决定在湿地的西缘靠近新城主干道淞沪路的地方建设一座小型博物馆，除了展示有关该片湿地的生态知识以外，也为公众提供一个类似观察站的设施。

△总平面图

博物馆的建筑设计首先被纳入整个生态保护区的长期规划中来进行思考。我们认为，当经过一段较长的封闭期后，社会对生态保护重要性的理解更为普及时，应当可以容许公众通过架空步行道进入整个保护区。我们为此规划了两条高架步道，以博物馆为桥头堡，向保护区纵深方向辐射出去。未来的参观者可在保护区的东端走下步道，继续参观新江湾城公共绿化系统的其他部分，或沿另一条步道回到博物馆。在博物馆自身的设计上，我们在以下两个方向做了探索。

▷ 突破博物馆中传统的“黑匣子”空间

现代博物馆作为一种建筑类型，其室内通常采用一种与室外完全隔绝的“黑匣子” 空间形式。这样一个展览空间必然完全依靠人工照明及气候控制，其展品也必然以标本等人工制品为主。这一空间概念当然有它的功能依据，如全人工控制的室内环境有利于保护如纸本绘画之类的展品，单一的环境形式有利于突出展品本身，并允许自由更换展览内容。

我们将发现“黑匣子”空间并不是没有它的功能缺陷的。首先，由于对建筑空间的体验必然是整个参观体验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将建筑背景与展览内容割裂开来就是放弃了一个有效的感染观众的手段。其次，将观众长时间地锁在黑匣子中，也不符合人类喜欢亲近自然光与绿化的心理。事实上，无论是文艺复兴宫室中建筑对壁画的烘托，或是中国传统园林中书画、匾额与景观的呼应，还是日本书院造民居中将挂轴、古玩、插花及壁龛结合为一体的“床”，都揭示了另一种展览概念，它强调建筑空间与展品的互动，需要时还可为此将室内外结合在一起来形成展览空间。

△左：黑匣子展览空间；右：与室内外结合的展览空间

由于本案中主要展览的是附近的生态环境，展览布置又相对稳定，这使我们有可能在本工程中尝试一种与黑匣子完全对立的新的展览空间。探索首先从最基本的设计概念出发。我们在建筑设计阶段就与业主共同确定了未来布展的大致形式与内容。由于这个工程的总建筑面积并不大，我们将整个博物馆的室内大半用作供观众移动的空间，主要展品均利用建筑壳体之外的生态景观来形成。建筑设计的焦点定位在如何为参观者提供各种窗口来看成为展品的室外自然。

为此我们首先在一层陈列厅设计了一个长近13米、高1.8米的带状半水下观察窗，透过窗能看见湿地水底、水体到岸边的一个完整剖面。我们按照本区的生态保护顾问德国SBA公司对当地三种湿地生态环境的界定设计了窗外的水体，使观众从窗中能看见涵盖浅水滩涂（与水面平）、中水区（水深50厘米）及深水区（水深1米）的典型生物、植被及地质构造的真实断面。(目前的室外水体是临时的，将在整治保护区全部水系后实现原设计。)

△从入口望一层陈列厅中的水下观察窗

其次，我们在整个保护区内设置了五个摄像点。参观者可在一层的保护区模型上用激光笔随意选择感兴趣的区域，模型上方的大屏幕上就会实时显示出该区的景观。这种“看”的方式特别有利于用来观察不能受人干扰的生态环境，如鸟类活动等。第三，在二层陈列厅的西墙外，我们设计了一个室外下沉庭院，人们可以通过一个长近9米、高1.5米的观察窗看到庭院中种植的园内典型植物。它们部分取代了常规的标本陈列。

△二层陈列厅西面的植物观察窗

最后，屋顶层的瞭望平台为参观者直接观察区内陆上景观提供了一个180°的全景画面。为了丰富参观者的体验，我们在屋顶上设置了一座出挑7.5米的悬挑平台，使人们可以就近观察水面对岸的树冠及鸟类。屋顶上局部升起的瞭望平台，不仅在人多时方便了后排参观者，也为博物馆的室内自然通风提供了高窗的空间。

△建筑东立面上的悬挑平台

△屋顶上的瞭望平台

▷ 逐步揭示的参观路线

本设计的第二个探索方向是借鉴我国传统空间中常见的“逐步揭示”的概念。西方建筑主流通常将建筑的室内与室外空间分成两个互相独立的系统，将所有室内空间积聚成一个耸立在大片绿地中的雕塑体，建筑的表现力主要依靠瞬时间在人们面前完全揭开这样一个雕塑的立面。与此相反，我国建筑传统中习惯将建筑的室内外空间分成小块，将每个室内空间与一个室外空间配对，形成各种各样的庭院或其他空间组合体。整个建筑的庐山真面目是在人们走过一个个庭院后被逐渐揭露出来的。

△左：瞬间揭示；右：逐步揭示

当相邻地区的建设完成后，保护区与周围人工环境的对比将更为强烈，形成名副其实的“绿岛”。这些再加上全封闭式的管理，我们相信保护区会很自然地在人们心目中形成“另一个世界”的意象。这种神秘感将强化区内风景对人们的感染力，提高人们对被保护环境的珍视度。作为市民得以窥视园内风景的唯一渠道，博物馆的设计应进一步加强这种神秘感而不是削弱它。“逐步揭示”正是达到这个目的一个有效措施。

但是，如何在一个总建筑面积不过约370平方米的工程中采用这样的手法呢? 我们的第一个策略是将整个建筑体处理成一个屏障。为此在基地靠近淞沪路入口处设计了一个小型入口广场，条形的建筑体被放置在广场与园内水面之间，建筑被半沉入地下，向着淞沪路的一面做成台阶型，上覆土坡种树，与广场上的现有大树及新植树连成一片。参观者从淞沪路望来将只看到一道小山坡，完全挡住了园内风景。要进入博物馆，人们必须走下一列隐藏在遮荫花架下的台阶，才能进入半地下的一层。这暗喻了渔夫穿过黑暗的岩洞发现桃源胜境之意。

△建筑临街立面(西立面)像是一个长满树的小山坡

室内空间的基本组织原则是在建筑中部设置大空间的陈列厅，陈列的一二层之间又有许多竖向空间联系。建筑南北两端为分隔成小空间的特殊或辅助功能，如视听室、厕所及竖向交通。

△左：从二层陈列厅南端北望；右：二层陈列厅东面玻璃幕墙上的历史地图及鸟类标本

一层陈列的主要吸引点是水下窗、保护区模型及从园内转播的摄像，所以从室内看不见多少室外水面以上的实景，整个展厅沉浸在一片水下绿色的泛光中。

△一二层展览厅的空间垂直贯通

整个参观路线是“之”字形的。当人们从北向南看完一层展览后，在建筑南端经楼梯上到二层，从南向北继续参观。与较封闭的一层不同，二层朝园内的一面全部为玻璃幕墙。但为了避免过早泄露园内景色的“天机”，整个幕墙外悬挂了一道不锈钢丝网，日后将会爬满攀援植物。不仅如此，大部分幕墙玻璃内面还覆盖了一层带镂空图案的磨砂塑料薄膜，所刻图案同时又是展品之一――反映新江湾城历史上不同阶段的四幅地图。(按建筑师的原始设想，盛鸟类标本的玻璃盒应与幕墙脱开。)

△建筑临湿地立面（东立面）中段

当参观者跨过一座玻璃天桥，从二层北端楼梯来到屋顶平台上时，保护区的地面风景终于在人们眼前全部展开。随着人们在浏览中最后来到屋顶层南端时，整个参观活动逐渐进入尾声。参观者可经室外山坡上的台阶缓步回到入口广场。

△建筑西南角的下山台阶

在建筑师的心目中，这个博物馆就好像是停泊在湿地边的一艘科学考察船，人们在船中通过水下的、电子的、全景的等各种“眼睛”窥视着外面的大自然。常春藤将慢慢布满建筑东面玻璃幕墙外的金属丝网，屋顶上的花架也将逐渐被紫藤覆盖。当它们与建筑西面覆土上现在已经相当茂盛的乔灌木连成一片时，这艘“船”将消失在整个保护区的绿化之中。（2006）

■ 建筑局部采取园林的形态

“丛林”建筑——

昆山康居社区活动中心

近年来国际上流行将整个建筑包在一个简单几何形中的做法，比如像在所有立面上覆盖一层同质的“膜”或将建筑外形做成曲面的“blob”。究其根本，今天的前卫建筑师们日益背离了早期“现代建筑”的基本原则，把自己的工作等同于变幻表面风格。针对国内对这些“酷”风格的吹捧，我们不禁要问，难道人的日常感情，比如人在建筑中普遍期望的安定感与庇护感“过时”了吗？我与合作者在最近几年中做了一系列实验，其目的就在于探索另一条路，一条主要是通过感动而不是震动人的创新之路。以下介绍的昆山康居社区活动中心是其中一例。

在江苏省昆山市的西郊，一个占地80余公顷、人口3万的康居小区正逐步成形，将主要用来安置因城市改造而迁移的老城居民。在小区的中心地带规划了商业设施及一个社区公园。康居公园占地约3.3公顷，西边与商场为邻，东、北两面与住宅区相通。在公园中心的小广场北面规划了一个建筑面积约420平方米的社区活动中心，主要用作茶室及各种小型社团的活动。建筑周围现有的景观包括小广场东侧的半圆形水池，以及从公园南面主入口延伸过来的一片湿地及一条木栈道。

△上：建筑东南角及公园半圆形水池；下：建筑东立面

人在休息时最喜欢自己能受到保护，但同时又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观察其他人或空间。英国景观理论家杰伊·阿普尔顿（Jay Appleton）在他的《风景的体验》(1975) 一书中对此做了深入的分析。阿普尔顿提倡的有“视野”的“庇护所”（Prospect-refuge）是什么样的呢？首先 , 这一空间的外表应是布满孔洞空隙的，暗示人到处都可以进入藏身，同时也可随时自内向外观望。康居社区中心位于公园正中，又是园中唯一一栋建筑，很自然地成为从四方过来的人流的歇脚之地，这决定了该建筑的各个面都应具有“丛林”或“蜂窝”状的外观，以显示对居民的接纳欢迎。本中心因此被设计成一个由多个独立或半独立单体组成的建筑群，单体之间形成多种空隙或洞口。这与刚才所说的用一张“膜”来隔断建筑与周围环境交流的时髦做法正好相反。

△建筑群南立面中部

康居社区中心的使用者将是三五成群的附近居民，来这里打牌、下棋、聊天。每一个群体以至个人都希望能在建筑内找到自己的“庇护所”。经验告诉我们，有庇护感的室内空间总是含有许多可让人们凭靠的边界和角落，从而创造出似隔不隔的空间，满足人在公共场所中希望为自己划出一个领域、又能窥视他人活动的双重愿望。本中心由多个L或锯齿形状单体组成，从而在一个小建筑中产生了二十多个转角，增加了外围边界的长度。沿大部分外墙边缘设计了像传统“美人靠”的窗台座凳，与室内可移动的桌椅形成一个个四到六人的组团，所产生的隔断或半隔断空间成了大量小团体可占领的“房间”。

△室内二层的一个组团空间及“美人靠”

这一组团概念同时反映在建筑不同寻常的结构布局上。我们采用了比常规较密的3300毫米×3300毫米柱网，每一网格可容纳四个组团，网格边的柱子有助于在空间上界定人的社交空间。由于这些组团空间各自占据网格的四个角，我们特意将柱子从网格的四角移向每边的中点，使坐在每个角落两边的使用者没有被柱子分开的感觉。玻璃窗在这些角落的转折边缘上也采用了无框设计。

为了创造让人可以观察探索的“视野”，社区中心的所有房间都开向多种室内外景观。其中不少房间面对建筑西南面的湿地、东南面的半圆形水池及其他公园中的绿化。本工程的部分屋顶还被设计成绿化屋面，为二层面向对应角度的房间提供了景观。我们在建筑形体组合上还有意创造了三个内庭院，人们必须通过狭窄通道或从天桥、过街楼下面穿过才能进入。同时，建筑群内各个单体的外墙均为布满密集窗框的玻璃幕墙，部分玻璃并做成半透明。通过以上的空间布局及界面处理，产生了一些半隐半显的“悬念”空间，使人们无论是在建筑内外，都可以不时透过一个尺度不大的开口或重重互相局部遮掩的界面，看到远处某个院落或房间的一角，从而在使用者心中激起对看不到部分的神秘感。

△左：透过建筑南侧的空隙望内庭院；

右：从单体之间的天桥下望内庭院

除了上述的中心设计概念以外，我们还继续试验了将室内外空间配对服务于每个主要建筑功能的概念。在近距离内可以同时得到室内环境的方便舒适，又能享受室外微风花影的自然气氛，是我国传统建筑在创造宜人环境上的宝贵遗产之一，四合院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本工程中，我们除了在地面布置了多个庭院外，更利用在二、三层的屋顶设计了带遮阳花架的屋顶平台。无论是在哪个茶室中，人们都可以从室内移座到附近的室外环境中去，实际上就是在三维空间中应用了四合院的概念。我们还注意到在我国传统风景区中，经常有一些不是全封闭的室内空间，如亭榭、岩洞等。由于与室外联系方便，它们成为最受欢迎的公共空间。我们为此在本工程的南面中部结合下沉庭院设计了一处类似的半室外空间，在里面设置了刻有棋盘的石桌凳。

△建筑西边的屋顶平台及远处的屋顶绿化

△南立面局部及一层的半室外公共空间

在立面设计上，我们试图在建筑的实体外表上体现一种所谓江南文化的精致与凝练。这种感觉主要是通过三种尺度的线性构图（而非西方传统中的面构图）来实现的。首先，深灰色的钢筋混凝土梁柱勾画出了大尺度的基本框架，为此我们还试验了染色清水混凝土的新工艺。其次，黑色的铝窗框、遮阳百页、雨水管及本色清漆木花架条提供了中间尺度的层次。铝窗的分割被有意向人体尺寸接近，因为我们认为“墙”的基本意义是为人提供保护，在需要保护的地方使用超大尺寸的玻璃是藐视人在建筑中的基本期望，更不用说这样的幕墙不允许室内外的交流。最后，纤细的黑色钢栏杆以及不锈钢爬藤钢缆补充了细节上的层次。（2010）

△西立面

■ 园林作为建筑中的城市公共空间

一扇诱惑人的大门——

昆山星溪公园游客中心

昆山市西邻阳澄湖，东与上海接界。从1990年代开始，它从一个有两千多年历 史的古城快速转化为一个现代化工业制造中心。在这个过程中，城市也向周边不断扩大，即便是在远离中心城区西面9公里的阳澄湖畔，也可以看见成片的小别墅住宅区。记得那是2010年7月底，昆山城投的负责人把我找到湖边，向我描述了他要赶在私人住宅占满水边之前，在湖畔建设一系列公共休闲空间的计划。

从昆山中心城区到阳澄湖有两条东西走向、大致平行的高速铁路通过（北为京沪高铁，南为沪宁城际铁路），他提出要在这两条高铁之间约300~500米宽的空地上建设一个长约3公里、面积约140公顷的线形公园。星溪公园在西端最终与阳澄湖湖畔的公园汇合，在东端则到高铁阳澄湖站为止。就在这个东端点上，邀请我设计公园的游客中心。

△总平面图

我觉得一个理想的游客中心首先应凸显该地的景观，让人对进一步探索产生兴趣，而不是用奇巧的外形来表现建筑自己。星溪公园的基本概念很有逻辑，就是把原来只能从经过的列车上扫一眼的所谓“绿地”废物利用，转化为城市居民周末的休闲健身场所。星溪公园的景观设计也很朴素，不搞苏州园林或人工娱乐设施，而是简单地将基地上原来就星罗棋布的鱼塘、河道连接起来，形成一条以江南农村乡土植物为特色的湿地带。然后充分利用公园3公里长的线形平面，在其中布置多个成本低廉的慢行锻炼系统，包括步行道、约7公里长的自行车道、游艇航道，计划中还考虑了马车游览。

游客中心如何来向公众呈现这一片貌不惊人的乡土风景呢？基地现状为建筑设计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条件。基地东面是沪宁城际铁路阳澄湖车站广场，两者被下沉的南北走向的新城路所分隔。其上建有一座步行桥，桥面离基地地面约4.45米。由于车站广场已经与附近主要道路的人行道、自行车道及多个公交系统有无障碍连接，我们因此将游客中心的主入口定在车站广场侧的步行桥头，而不是传统的基地周边地面上。这样游客进入中心时是在二层，正好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居高临下俯瞰公园的好机会。

△从现有步行桥延伸段西望二层广场

设计还采用了三个先抑后扬的“悬念”处理来加强访客的感受。首先，73米长的步行桥西端又增加了一条18.7米的延伸段，采用与步行桥相同的立面模数、地面材料及栏杆。人们在上桥前只能一瞥远处的游客中心，会产生某种好奇心，但他们必须走完这段92米长“走廊”后才能进入一个二层广场。广场周边用3~5米高的穿孔铝板及清水混凝土墙环绕，上空6~7米高处又覆盖花架，使广场成为一个半室外的“大厅”，游客暂时看不清楚周边环境。只在正对公园的西墙上开有一扇近9米直径的半圆洞门，公园内的景观到这里终于向游客展现自己。

△从车站广场沿步行桥西望，一瞥游客中心的洞门

△从建筑西北角望三层高花架下的大楼梯

相信通过这两个前奏，即使是朴素的乡土景观，也会在游客眼中显得格外夺目。在洞门前是一个浅水池，它的反射水面好像铺就一条幻想中的入园道路。但实际上游客必须向右转，通过一个室外大楼梯下到一层，那里才是多条入园道路的真正起点。这一短暂的等待，会在游客心中第三次产生悬念，增强他们对公园景观的向往。

△二层广场西边的圆洞门展现公园中景观，浅水池好像铺就一条幻想中的入园道路

建筑的一层大部架空，以方便公园保养车辆穿过建筑。游客中心的所有常规功能均在这里解决。一层西端为一玻璃圆柱体，内将用作导游展示及纪念品销售。在这里游客会发现刚才在二层看到的半圆洞门，其实是一个正圆形开口的上半部，它与导游空间的圆形平面形成了有趣的呼应。一层东端（步行桥延伸段的下面）将用作出租自行车的停车场，它有自己的借还车出入口。一层的中部则是木板墙面的公共厕所，被做成一个上部与二层楼板脱开、嵌套在一层空间中的独立体块，以强调二层的悬浮感。建筑西端悬挑在公园水面上，其南北两处水岸各设一游艇码头。建筑南面的地面广场则将用作未来的游览马车候车处。最后，建筑南北两边各与公园的步行/自行车环道相接，使游客中心成为线形公园中多条慢行锻炼系统的总出发点。

△建筑西北面外观，水边是游艇码头

建筑两层的内容大不相同，是希望在满足功能需要的前提下，能为公众提供一点精神上的享受。本工程在试开放的几年中，看到有好多场婚礼自发地在此举行，而且其对空间的使用都采用同一顺序：新人从步行桥过来，在二层广场的水池前拍照留念，然后从大楼梯下去。这说明只要我们把从设计到管理的工作做到家，公众完全知道如何创造公共空间的最好使用方式。

施工中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在二层广场的水池中设计一个内栽少许水生植物的花盆？我的意图是洞门及水池中的景观虽然好看，但尺度太大，与个体观众缺少联系。希望这几棵水草能让渺小的个人在这个宏大世界中也能找到他/她自己的位置。